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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5章 讨价还价(1 / 2)

有的人老了,老的是身,也是心,这样的人一眼看上去就如同半截枯木一般,隔得近了,甚至还能嗅到他们身上的‘老’味儿。

还有的人老了,只是老了身,和他们待在一起很容易就忽略掉他们的年纪,这样的人也是枯木,但一眼望去,看到的却是那枯木上头开着的花儿。

二者很容易就能分别出来,看他们的眼睛……是混沌还是清澈,大抵便能分得出他们是属于哪一种‘老’。

在韦太后后脚进来的这妇人,明明身子已经佝偻得厉害,明明整个人的皮肤都起了褶子,好像是一个用功的学生翻过的书一般,但是唯独她的一双眸子,亮得厉害。

刘邦一眼看过去,便再也无法忘记这老妇的眼神,他两世为人,异者不知道见过了有多少,能如这老婆娘一般的,却也算得上是稀罕。

又注意到那群大臣们,在这位进来之后要么舒了口气,要么变得有些激动……特别是赵桓和那皇太后两人,更是好像被震住了心神一般,再也没有慌乱的感觉了。

这些个种种,让刘邦对她也生出了一分好奇出来。

“一人存活于世,哪个能离了自己的手足……”

她径直朝着自己走了过来,等走得近些了,连个招呼都没打,更不用说是行礼了,直接把瘫坐在地上的赵桓给扶了起来。

“兄弟之间,哪里有过不去的坎儿,就算是生了矛盾,那也该关上门来说事,闹成这副模样,不是让人看了天家的笑话去。”

“当年在东京的时候,你爹生下的那么些儿子,唯独大哥儿和九哥儿最是有本事,老大是数之始,老九你是数之极,都是龙子龙种,都是人杰,也都是赵家的子孙,你大哥纵使有万般不是,那也是你大哥。”

她说起话来条清理顺,口齿也是清晰得紧,又见赵桓这中年汉子,在这人面前做出了小儿郎一般的姿态,好似受了莫大委屈的稚童,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大人一般。

刘邦把手一松,那龙头铡没有了人扶着,立马便摔在了一起,发出了响亮的‘铛’声,在这大堂里响起了回声。

他也不说话,唤了两声陆宰,老头儿早就从禁军嘴里知道了这边的事情,只是苦于皇帝把他给安排在了梅花堂,不敢擅离职守,心却是痒得紧,如今皇帝叫起了自己的名字,他连忙把手里的活儿推给了陆游,自己则是兴冲冲的跑了过来。

一来,便见到了那矗立在大堂前的几位赵家人,老头儿有些恍然,便先朝着那位妇人拱手作揖去了。

“倒是惊动了您……”

话还没说完,便被刘邦拉着领子给拖到了身边,他低声问道:

“这是你娘?”

陆宰一愣:“官家……这是说的甚么话?”

“不是你娘到了,你连你爹我都不认了。”

起居舍人这才晓得,官家是在骂自己,又想到先朝这位行礼是皇帝当年亲自定下的规矩,他脸色一阵抽搐:

“您该不会连这位也忘了吧?”

“说说。”

得了,陆宰清了清嗓子,这便回话道:

“这位便是秦鲁国大长公主了,乃是仁宗皇帝第十女。”

刘邦往上算了算,那仁宗皇帝赵祯三个儿子俱是早亡,便从商王一脉里过继了赵曙来,也就是宋国的英宗皇帝。

这个老妇人按照辈分来说是与英宗一辈儿的,那英宗又是徽宗赵佶的爷爷,这么算下来……老婆娘便比自己大了四辈。

真是长寿,也不怪众人见了她会是这么一副表情了。

不过若只是辈分高的话……

这里站着的人,有一个算一个,都不是什么傻子,若是自己讲究那些东西,皇太后出面的时候便应该收手了才是,他们该不会单纯到,认为这老妇当真能够翻出些什么浪花儿来吧?

想了想,刘邦盯着整个人都快缩到那老公主怀里的赵桓,后者好似被人殴打过的猫儿,一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,既不敢与刘邦对视,也不敢往前迈一步出来。

“杀人就要偿命,皇亲国戚不外如是,这事儿,大伙儿都当心里有数。”

“这人虽然是朕的长兄,但却犯了这一条,朕纵使有万般不忍,却也得将其正法,好给百姓们一个交待。”

“不然的话……这不是坏了规矩,坏了那甚么天道了嘛。”

说着,他便又想要去抓人家赵桓的头发,却被那往前站了一步的老公主给挡住了。

这老妇人若是心里头不吃惊,那绝对是假的,当年她可是与这位赵官家坐的一辆马车南下,自己的儿子也在护送他的途中被强盗给杀死了,光是这些个种种私情,他便从未折过自己的面子,更不用提,自己还比他长了那么多岁。

之前只要一见面,这位便要向着自己行礼,今日不但没有,反而眼中尽是些不屑和轻视……她虚活了八十有三,一个人是冷是热,终究还是辨别得出来的。

连本尊都这样想,更不用提别的人了,这大堂里站着的官儿们,大都是赵官家亲自从州郡上叫到朝中来的,也大都以官家的嫡系自居,如今见他先不尊其亲娘皇太后,又在这位老公主出面后仍不可罢休。

有不少人都是在嗟叹着,自己莫非当真跟了个桀纣?

老公主盯着皇帝看了好一会儿,终于吐出了一句:

“官家当真要如此?”

“当真!”

“便是再没了商量的余地?”

“没有!”

老妇人轻轻叹息了一声:“如此,倒是我多想了些。”

“当年汉太祖高皇帝欲要立刘如意为太子而不得,终是作歌曰:‘鸿鹄高飞,一举千里。羽翮已就,横绝四海。’”

“如今官家已经是羽翼丰满而高飞的鸿鹄了,您是天下之君,当行天下之事,自然也是用不到我们这些个旧人了。”

“如此,官家便把我的性命,也一并取了去罢。”

老公主这话一出,众人分明见到了皇帝脸上是一阵红一阵白,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回心转了意,被老公主的话儿给臊到了。

唯有刘邦自己才晓得,他是被这老婆娘的话给惹到了,想起了一些个不太愉快的事情。

“你在威胁朕?”

老妇人不答话,只是坚定的站在赵桓的身前,表明了自己的立场。

刘邦对她没甚情分,此时也确实是动了杀心,只听他说道:

“包庇者,当是……”

“官家!”

他话还没说完,赵鼎和辛次膺便同时喊出了声来,没一会儿,几个中枢大臣全都围在了他的身边。

“公主出面,此事已了,官家莫要再说其他。”

赵鼎一直没有劝过皇帝,但是这个时候,他不能不站出来了……若是赵官家当真胡来……不错,在这位赵相爷的眼里,弑兄算不上是胡来,忤逆亲娘也不算是,唯独牵扯上了这位老公主,那便是在胡来了。

若是由着他这样下去,后果恐怕要比杀十个孝慈渊圣皇帝,来得还要严重得多。

辛次膺和胡铨,刘子羽和苏符,加上旁边的陆宰,甚至连向来不喜欢惹事的万俟卨,还有许多许多的人,此时都开始相劝了起来。

这些人的态度,比适才要强烈十倍,百倍!

刘邦有些迷糊了……

大宋的国情,这里头的门道,已经超出了他的经验理解范围;一个老成这样的妇人,竟然比一个皇帝更值得去保护。

这是什么道理?

顿了顿,他把这些人全给叫住了:

“你们这群乖儿子,当真是孝顺得紧,是在给你们的亲娘说亲哩!”

皇帝这样骂,大伙儿却连半点怒气都生不出来,因为这位公主的辈分摆在那里,官家是把自己也给骂了进去。

“都滚远些……赵鼎,你来说说。”

大伙儿又把希望放在了赵相爷的身上,各自散到了一旁,均是一脸殷切的瞧着两人。

“官家……”

“为何阻拦老子?”

赵鼎看了看周围,又把皇帝往一旁带了些,离大家都远一些过后,又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,详细地介绍起了这位长公主,以及她背后的东西来。

原来这位,当年下嫁的人是前朝少师、会稽郡王钱景臻。

老公主不可怕,已经死去的钱景臻也不可怕,但钱家,却必须要忌惮着。

这是吴越国君钱镠一脉,随着其末代国君钱俶纳土归宋之后,便一直与赵家关系匪浅……赵大赵二手里的这些个亡国之君们,唯有钱氏的日子最为好过,其世代荣宠,与赵家联姻者无数,不论何时,从无二心。

如果说徒单家是金国外姓第一家,那么钱氏一族,当是大宋外姓第一家……当年有人著《百家姓》,排在赵字后面的,便是这个钱字了。

自秦汉始,钱氏便在淮南有所发迹,到了吴越钱镠的时候,钱氏子孙更是在江南东南之地开枝散叶,从临两淮到两折,从福建到广南,到处都有钱家的子孙。

有着这通天的人脉,加上数代在南边的经营,还有大宋那前无古人的海运贸易,钱氏早已积累了如山一般的财富……就拿皇帝南渡来说,若不是钱家出人又出力,出船又出钱,那开封城破的时候,大宋便已经可以算作是亡了。

虽然后面社稷稳定了些,但钱家的作用依旧在发挥着,宋国一半的船都在钱氏的手里,光是人家每年纳的税,就足够养那两淮的十几万军马了。

还有这临安城……钱镠把这儿从一小城,建成了邑屋繁会、江山雕丽、湖海形胜,可比肩昔日长安洛阳,为天下稀有的大城,虽然那吴越王耗尽了整个吴越之地的财富,连他自己也说‘千百年后,知我者以此城,罪我者亦以此城’,但是苦的是前人,享受的是后人……临安周围郡县,这些个土生土长的南边人,哪个不念着钱氏一族的好?

此间种种,便是这老公主的底气了,也是赵鼎一定不能让皇帝乱来的原因。

杀了赵桓无所谓,可是与钱氏关系破裂的话……那后果谁也承担不起,至少是现在的皇帝,现在的大宋国,承担不起。

赵鼎已经把话说得相当的明白了,连半点余地都没有给皇帝留下,这不是杀或者不杀之间的选择,赵官家的选择有且只有一个。

便是罢休。

赵相爷相信自家的皇帝,相信他是个能分得清楚轻重的人,把老公主的底细都摆了出来,该如何去计较……那便是赵官家的事情了。

他退到了一旁,看着众人的脸上的询问之意,赵相爷轻轻点了下头,如此,大伙儿的那颗心才算是彻底的放了回去。

大家就这么看着官家,他整个人仍是站在原地,低着脑袋,好似在做无比艰难的抉择一般。

也是,自从刘邦做了这宋国的皇帝以来,绝大多数时候都是顺风顺水,想杀谁便杀谁,想睡谁便睡谁,还从来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改变他的心意。

而今,面对着这赵鼎嘴里的钱氏一族,他确确实实的是感受到了压力……强如始皇帝,对待六国贵族也没有赶尽杀绝,强如自己,在很多时候也得考虑着多方的利益。

钱家……

他深深地吸了口气,回头看了眼大堂里弯着腰的王小二,脑中不断地闪过纪五和老王头的脸,终于,在他的耳边响起了那首歌,那首他亲自写下的《鸿鹄歌》,老太婆只说了前面的两句,而现在在他的耳边,则是不断地响起后面的两句。

“横绝四海,当可奈何?”

“虽有矰缴,尚安所施?”

即使拥有利箭,又能把它怎么样,又能把它怎么样?!

他一只手已经握了起来,指节被捏得发白,又过上了好一会儿,他终于是做出了决定。

众人只见赵官家走到了老公主的面前,拉起了她的手腕,笑道:

“您说的是,是朕唐突了,是朕没想好,一时间被冲昏了头,幸亏您来得及时,点醒了朕,这才避免朕犯下大错。”

老公主本来就亮的眸子,现在愈发的亮了起来,她轻轻的抽出一只手,又轻轻地拍打着皇帝的手背:

“浪子回头尚且金不换,放下屠刀尚能立地成佛,九哥儿醒悟得早,是赵家和大宋的幸事。”

“倒是我适才说话少了许多礼节,九哥儿莫要怪罪于我才是。”

“谢您还来不及,哪里谈得上怪罪……”

刘邦笑得暖极了,若是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的人,见了这个景象,怎么说也得当成是一副温馨的天伦模样。

又见皇帝与她拉了好一会儿的家长里短,一会儿问她吃得如何,一会儿又问她睡得如何,若不是极力的克制住了自己,刘邦恨不得给她说段姻缘……比如说辛次膺,人虽然年纪大了,但在这位面前,也要比她年轻了三十好几岁,是个正经的五十岁大小伙子,也确确实实的是个年轻后生,还那么巧,一个死了老公,一个死了媳妇儿。

辛府尹见皇帝盯了眼自己,立马就头皮发麻,浑身都不自在,却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。

“那这大哥儿……”

老公主毕竟是个贵族,还是正儿八经的、活了快小一百岁的贵族,从范仲淹到秦桧,什么人没有遇过,什么事没有见过,老则老矣,脑子却是清晰得很。

皇帝之所以想置他大哥于死地,说好听些是帝王心事,说不好听些便是度量太小,容不得人罢了……这位再怎么说也在北边过了那么些年,再有不对,也不是取他性命的理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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