种风看着这一切,忽然有些想要掉泪。
为了救一个人,却牺牲了十个、百个人。
这一切,都是因为他。
从小,家中长辈便告诉他,他种家先祖的事迹。
都是英雄,直到种师道种师中身死,他种家的人也都是英雄。
他一直以为,自己也会的,也会踏上与祖辈一样的路,做一样的大英雄。
可是今天这个时候,他看着这些人,看着杀人的人和被杀的人,
种风不得不承认,他不是。
“上啊!你们上啊!”
他已经松开了颜二娘子的手,不住地朝着旁边的人嘶吼着。
提刀来追的不过三四十人,更多的金兵只是看着。
而这里几万汉人,哪怕是一齐冲上去,也不至于让这些金兵像砍瓜切菜一般宰割。
可没有一个人听他的话,他们毕竟是人,各自朝着两边散了开来,终于露出了一个大大的通道出来。
种风拎着匕首,整个人的颤抖着,说不清是激动的,还是害怕的。
“上啊……”
语气中好似带了些哀求,他的声音也低了下来。
看着迎面而来的金人,大宋皇城司都指挥使,终于还是迎了上去。
……
突合速站在城门上,下面这么大的动静,他一早便注意到了。
看着汉人抓着一个女人就逃……这种戏码,他不知道见过了多少。
比这精彩的有的是,这位龙虎大王本来也没什么兴趣。
但当看到那人,左腾右闪、连翻滚带爬地躲着旁人攻势,又用匕首尝试进攻的时候……这个身法,这个姿势,让他很快便想起了一些东西。
“种家……”
人这一生总有些东西是忘不掉的。
回忆这个东西,就像是适合窖藏的酒一般,就算刻意的不去想起,但压得越久,最后出窖的时候,滋味便也越是浓厚。
就像是突合速现在这般。
十几年过去了,他还以为那种家人已经全都死绝了。
他这一生,以八谋克破石岭关数万屯兵;以九千兵攻宋将黄迪三十万,杀敌八万;取宪州、攻太原,略定河东郡县……
若说有让他记忆深刻的,便是生平第一败,也是唯一一败,便是去年在郾城输给了岳飞。
其余的,就是在榆次斩杀种师中了,正因此战,他才能够名震天下,才能够平步青云。
没想到,竟然在今日又见到了种家人。
突合速唤了亲兵过来:
“抓活的。”
顿了顿,又补充道:“可以残。”
也就是这个命令,让下方的种风活了下来。
但也只是活了下来。
一个打十个这种故事,可能发生在岳云的身上,但不太可能发生在他的身上。
也就是金人不能伤他性命,不然的话……
尽管如此,他挣扎得厉害,又接连划伤了好几个人的手,本来想直接砍掉,又担心其失血而亡。
只得把他的双手给拧断了骨头,但他又要用脚来踹,于是,把他的脚也给打断了。
此时的种风侧躺在地上,整个人不住地抽搐着。
他的眼睛仍然盯着周围的人,其实从一开始的时候,他便不应该把希望放在他们身上的。
可是直到现在,他也仍旧看着大家。
他不甘。
不是不甘于就此丢了性命,而是不甘于,连一个站出来的人都没有。
一个都没有,他们甚至连逃的想法都没。
种风被打断了双手双脚,这颍州城的百姓,好像被打断了灵魂。
一个,哪怕是往前站一步也好!
说不清楚是愤怒还是悲哀,因为当那个金国人站到了他的面前。
“种家?”
种风抬起头来,看着这个满脸络腮胡、下巴叠了好几层肥肉的金人。
没有说话。
突合速也不在意,自顾自地说道:
“榆次之战,砍了种师中脑袋的人……便是本王。”
“我是完颜突合速,伱的仇人。”
听见这句,种风整个人又开始颤抖了起来。
他死死的盯着这个金国人,好像要用目光把他给活剐了去。
瞧见种风的这个反应,突合速非常满意。
他蹲下了身来,看着就要落下去的太阳,眯起了自己的眼睛:
“种师中,还有你们种家那些个子弟,我一个也没留,全都杀了。”
“那老头儿与你是什么关系?说起来,也唯有他的骨头嘴硬,喏……”
说着,他把自己的衣服一扯,露出了一条指头粗细、巴掌长的伤口出来。
“这就是他留下的。”
“不过,我在他身上留下的更多就是了。”
种风想要站起身来,可是每挣扎一下,双腿便传来剧痛。
他好像一条从水里到了地面上的鱼,扑腾个不停。
“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留你的性命吗?”
突合速舔了舔自己的嘴唇:“因为这些年来,我时常会想起种师中那个老东西。”
“一想起他,我就恨得不行……当日,还是让他死得痛快了些。”
“我应该学着你们的皇帝对秦桧那样,把他的肉一刀一刀的割下来,割下来下酒。”
“这是本王生平最恨的事情。”
“而你……来得刚好。”
这龙虎大王站起了身来,种风疯了似的大叫着……这人踩到了他的腿上,用力的在他腿上摩擦。
“你们种家都该死,每一个人都该死。”
“种师中以为他能够救太原,不,他救不了,他只能把命扔在那。”
“就像是你,你以为你能救得了那个女人?”
“你救不了,而且,你会和那个蠢笨的老头儿一样……不同的是,你会死得更慢一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