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寡人刘玄德 第一百六十六章 小民自来不可轻(2 / 2)

    此人是世家子弟出身,久历仕途,朝中之人以其言行方正,这才让他来北海国做了这个国傅。

    此人在北海多年,熬走了几任北海相,行事倒是颇为清廉直介。平日里清贫度日,也不曾以手中权力以权谋私。

    可惜独好虚名。

    此人对士人极为看重,对田中等人以豪富弄权的行径历来嗤之以鼻,甚至与他们多有争斗。

    只是读书人,尤其是他这般读书人,注定是斗不过田中这些商人的。

    君子,常被欺之以方。

    贾诩对此人的评价倒是颇为贴切。

    清流。

    自身不随时流,不为尘世所污,确也是难得的人物。只是虽不与世道同流合污,可也难对世道有所裨益。

    看破世情,却又做不得事情。

    此时两人来到周家门前,投上拜帖,有人将他们引入正厅。

    在正厅之中,正有一个身着长衫的中年人负手而立。

    青衫消瘦,留着一副长髯,倒是一副文士的好相貌。

    “刘君前来北海赴任不过数日,初来乍到,不去国中体察政事,却是先来拜访老夫,只怕非是治国理政之道。”堂中之人望向刘备,言辞凌厉,带着些许教训意味。

    刘备却是全然不在意,坦然迈步走入大堂之中,“只此一言,便知国傅对为政之事确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。不然堂堂国傅,也不会被区区商贾豪族逼迫的称病家中。如今大王身侧豺狼啸聚,豺狼未除,如何复问狐狸!”

    周仁沉默片刻,开口问道,“如北海所言,谁为狐狸,谁又为豺狼?”

    “此间情形如何,备东来不过数日,已然看的明白。国傅久在大王身侧,如何不知?自是豺狼在庙堂,狐狸在田间。”刘备笑道。

    “刘君此来何意?欲嘲笑于我不成?”

    周仁言语之间颇有些愤满,“此间情形如何自然不难看出,刘君之前的几任北海相自然也看的出,只是彼等皆是与那些满身铜臭之气的商人为伍。若非如此,我等清白之人如何会沦落到这般田地。虽有心除贼,可终究屡受掣肘。”

    刘备笑道:“国傅还真是严于律人宽于律己。听闻城中士人皆是以国傅马首是瞻,按理说即便在这北海之地士人之力不如商人,可相差也应不多。最少不该是如今这般如此悬殊之局。国傅这些年其实不曾做出什么事情来。”

    周仁许是被刘备说中了心中痛处,闻言叹息一声,“国中自然有不少忠义之人,我也曾有几次想要用计策剿灭那些商贾,只是这些人诡诈的很,与国中官吏多有勾结,行事又无下限,我所设计谋多被破去,往往还要牵连无辜之人,使国中庶民多有损伤。几次之后我便不敢再随意出手。而那些人也是越发猖狂起来,直到如今已然是尾大不掉,难以拔除了。”

    刘备点了点头,“国傅既知缘由所在,却依旧狠不下心来做出决断。”

    “只要国中庶民得歇,我等这些人苦一些也算不得什么。”周仁长叹一声。

    “好一个大仁大义,忍辱负重的周国傅。想来最初不过是那些商贾寻人四处造谣国傅不顾庶民死活,国傅怕坏了清誉不敢再下手,这才致使这些人做大。”刘备忽的冷笑一声。

    身后的关羽见自家兄长神色不对,在身后扯了扯刘备的手臂,却是被他挥手甩了开去。

    今日他们本是为联合周仁为首的士人而来,不当激怒此人。

    只是此时刘备已然性起,自是顾不得这些,他冷声道:“庶民得歇?不知国傅是从而何处见得庶民得歇?难道是在书中不成!当断不断,反受其乱。世上便是如公这般人太多,自遮耳目,不愿受半点污浊,这才让恶人做大,良善之人屡被压迫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商贾之人无下限,无非是如公等辈不愿背负半点骂名而已。即便彼等以庶民相胁,所能伤者又有几人?此间轻重,备不信国傅分不清楚。”

    “为求一个贤者之名,而置国中之人于小人之手,其后自遮耳目,以邀清白之名,不知其可乎!于备看来,国傅这般人尚且不如那些依附于商贾之人。那些人虽为求荣华,可最少敢做也敢当。”

    听闻刘备的言语,周仁面上的神色几次大变,他以手指向刘备,张了张嘴,似是想要出言反驳,只是到最后终究是不曾言语。

    良久之后,他长叹一声,面色转缓,“玄德倒也无须出言相讥,我知玄德此来的用意,无非是想与我等联手对付那些商贾。”

    “备此来确实是为了此事。”刘备笑道,“只是方才所言也确实都是备的心里话。周君是读过不少书的人。读书人总是要比不读书的人更明白些事理。”

    “备自雒阳一路行来,沿途所见景致虽多有不同,可其中却也有相同之处,那便是多有良田为人侵占,庶民为官府压迫,为豪强地主所逼迫,卖房卖地,卖儿卖女,犹然不得一饭之食。备为其哀之。”

    “士人常言行路难,一腔壮志伸展不得,积于心中不可诉说,故而诉诸于笔墨。每有豪言,流行天下,世人皆以为时运不济,委屈了豪杰。可那些不曾读书识字,不曾懂得所谓诗歌音律的田间庶民,他们的行路之难又与何人述说?”

    “生于田间,死于田间。起于泥土,葬于泥土。草木明年生,人生不过百年。莫非他们生来便该生死皆如路边野草一般?”

    刘备语声渐起,心中意愤,故而言语越发激烈。

    发如韭,割复生,头如鸡,割复鸣,小民从来不可轻。

    仿佛在他身前的不只是一个周仁,而是千千万万个如周仁这般人。

    才学足为时用,却不为时用。当为民做主,却不为民做主。

    苦心经营,只为所谓的清名,这才由得恶人做大,欺压黎庶。

    “士人的行路之难,也无非是欲登高位而不可得,心有壮志不得伸展。可庶民的行路之难,却是要送上性命。士人行路难,书于笔墨,诵于口耳,流传于市井之间,纵然千年百年,依旧有人为之扼腕叹息。可庶民的行路之难,做不得辞赋,做不得流传千古的诗篇,唯有血泪以成悲歌!”

    “非是备轻慢士人,那些才学之士自然值得崇敬,只是……”

    他望向周仁,轻声道:“只是周君,他们这些庶民,除了能指望你我,又能指望何人?”

    剩下一句言语到底还是被他又吞了下去。

    戍卒叫,函谷举,不过是前朝旧事。

    而不久之后,更有人想以黄天换青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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