先是一张保单,然后是拿着保单的手。
保单的金额一栏填着两亿,不用猜也知道冤大头是谁。
穆瑜站在原地。
风太冷,他的手还收在风衣口袋里。
他已经习惯了这些记忆片断不讲道理的突然闪回,在坠楼前的几年,穆瑜就有这个毛病,严重起来甚至分不清幻觉和现实。
进了穿书局做任务以后,开辟意识海,这种状况就好了很多。只是在意外遇到熟悉的场景时,偶尔会突然触发。
燕逐末站在他面前。
年轻人的身量还要比他高些,体格不错,长得很乖,垂着眼看他。
按穆瑜做演员时攒下的眼界做标准,那双眼睛也是少有的漂亮。
眼瞳漆黑,眼尾微挑,下睑缀着颗泪痣,天生招桃花,很适合风流多情的角色。
可惜冰冷。
不知道经历了些什么,眼底偏偏盘踞数不清的阴郁乖戾。
不显露乖张狠戾时,又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晦暗死水。
……
穆瑜忽然想起,自己那时原来见过燕逐末。
他是去找燕逐末还钱的。
“找不到吗?”
对方的声音低哑,像是坏过嗓子,有粗糙的沙沙毛边:“没关系。”
燕逐末把那份保单折起来。
他把折成方块的打印纸塞进穆瑜风衣的口袋,擦肩而过:“那就给你吧……”
那就给你吧……
如果有天遇到他,你就帮帮他。
不用特意找。
如果有天恰好看见,随手帮一把就行了。
风走得快,不沾雪色一掠即过。
忽然扬下来的积雪落尽,经过他的影子也无声无息消散。
穆瑜站在巷子口。
他看了看化在手心的雪粒。
很小的一粒,化了以后连水都算不上,只留下一点潮湿。
“宿主。”系统终于翻完了记录,“燕逐末的数据显示,他死的那年二十五岁。”
凡是接触过的角色,就会留下记录,只不过淹没在大量的代码里,只有系统能读取得明白:“他也只比你小四岁。”
穿书局下属世界无数,任务者也好,原生数据也罢,反反复复轮回不尽,早遗忘了“出生”的概念。
他们更习惯按第一次死亡的时间排序。
穆瑜死在二十九岁,他的意识体投影也一直停在这年,那么他就一直是二十九岁。
穆瑜一口一个“年轻人”,系统还以为他们年龄相差很多。
“四岁很多了……”穆瑜下意识回了一句,又停下。
他重复:“二十五岁?”
系统辨识到了数据里的死亡代码,有些茫然地应了一声。
穆瑜又看了看那份保单存根。
存根上,投保人年龄一栏,填的就是“25”。
穆瑜轻蹙了下眉。
系统:“宿主?”
穆瑜摇了摇头,叠起那张纸收好,打量了下四周的环境。
他站在巷口,身旁是家不大的便利店。
便利店的门脸半旧,但收拾得还算干净。
门口立着块涂黑的木头当广告牌,上面用写着今日到的年货,旁边还有辆已经风吹雨打得斑驳的摇摇车。
“宿主,位置扫描报警,显示反派在十米内。”
系统有点紧张:“是不是在这家店里?”
穆瑜关掉后台:“去看看。”
他是走出来的,连自行车也没有,眼下无疑不存在发生车祸的客观条件。
但毕竟光天化日,反派同样不方便下手,进去看看倒也没什么。
穆瑜走过去,掀开厚重的棉门帘。
门楣上挂着的铃铛叮一声响。
看店的大爷老得像块沧桑的古树皮,拢着袖子靠在柜台里,听见声音,掀开眼皮懒洋洋招呼来客。
便利店的生意看起来不算好,里面空荡荡,没有其他人。
透过泛黄的窗户,可以看到停在后院的老年代步车。
限速十五公里每小时,在充电。
车门掉了一半,勉强用胶布固定,暂时还能关的上。
……平心而论,穆瑜不太希望老大爷叫燕隼。
系统:“……”
“或许出故障了。”穆瑜在意识里回他,“过会重启一下。”
他随手拿了几只棒棒糖,又要了瓶矿泉水,一起放在柜台上。借扫码结账的机会,确认过收款人姓名。
大爷姓牛,不姓燕。
穆瑜莫名松了口气。
他道了谢,把棒棒糖分给系统一支,掀开门帘出门的时候,视野忽然被阳光晃得一片白亮。
又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。
这次的画面太快,他看不清,下意识闭着眼睛后退,忽然撞上了某样东西。
台阶上的雪化了又冻,正是最滑的时候,穆瑜陡然失了平衡,重重摔坐在地上。
这一跤摔得惨烈过了头,房檐上的雪都塌了大半。
穆瑜缓过劲来,发现自己坐在地上。
身上没有一个地方不疼。
他不仅撞歪了那个年久失修的摇摇车,甚至还撞摔了刚踮着脚投完硬币、高高兴兴准备爬上去唱“爸爸的爸爸是爷爷”的小朋友。
小家伙坐在他对面。
看上去软绵绵的,不超过五岁,穿着纯白的羽绒服,像个雪团子。
眼睛又黑又大,眼尾有颗小痣,睫毛格外长。
可惜正有湿漉漉的趋向,水汽汇聚,嘴角用力又用力,还是忍不住抿起来。
系统还没回过神。
棒棒糖啪嗒一声掉下来,隔着雪地靴,砸中了小家伙的小脚趾头。
意识海里,反派负面情绪忽然爆棚。
小雪团看着摇摇车,眨了眨眼睛,哇的一声哭了出来。